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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/10/09
2024-2025 桃園城市紀錄片影展 | 多元‧新生 《日泰小食》映後座談

《日泰小食》映後座談

 

▋​​時間:2025/9/13 (六) 16:30

▋地點:中壢光影電影館

▋主持人:辛佩宜 

▋映後與談人:冼澔楊 導演 

 

 

 

✦ 主持人:

想請澔楊導演可以跟我們分享一下這部片拍攝一個背景以及時間,因為看起來時間其實經歷也還蠻長的,然後還有你的狀態,你在這個拍攝期間裡面,你的人生生命的狀態。

 

⇲ 澔楊導演 :

一開始拍這部片子,其實是在2018年的暑假,那個時候回去長洲休息,但因為太無聊了,就想說拿個攝影機出去找點事情做。

其實日泰小食這個小店是我大概17、18歲就在那邊喝酒的地方,對我來說它就有點像我另外一個家。我20歲來台灣,現在在台灣15年了,所以一開始拍攝就是單純想看看,我離開了多久?這個我曾經很熟悉的地方,它到底有什麼變化?

長洲對外的交通工具只有船,它島上沒有車的,所以它跟我們一般想像的香港是不太一樣的,它其實有點像淡水老街的樣子。一開始其實就是想拍這個沒落漁村,想拍它怎麼面對整個社會變遷。

社會變遷一開始是旅遊業跟傳統的關係,後來在2018年我們拍差不多1年的時候,它就遇到更大的社會衝突,後來又遇到疫情。所以我覺得其實這部片發生的很多事件是我沒有預想過的。我覺得它放大了某一種,我一開始預設他們怎麼應對時代這件事情。

 

✦ 主持人:

所以一開始想要拍的,比較像是漁島這樣的地方面對觀光業進來的變化,像是環境上與人文上的變化?

 

⇲ 澔楊導演 :

沒錯!一開始是這樣。

但還有包含肥美(被攝者)一開始有說,他實在很不喜歡遊客,比如平常吃東西的店也擠滿了,然後東西也沒有很貴。但其實日泰它是有在做觀光生意的,那如果遊客不來了,日泰倒閉,我們就沒有這個地方聚會喝酒了,所以其實一開始肥美也是處於一種非常矛盾的狀態。

 

✦ 主持人:

我自己看這部片的時候,覺得蠻熟悉的。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同感?這裡的人際關係,蠻像台灣的鄉村或小鎮有一間椪柑店,或者像部落裡,會有一個地方,村落大家會自然聚集的地方。所以很好奇,在長洲這個地方,在日泰這個小店裡,人際互動是怎麼樣的?長洲跟香港的關係,是不是也有一種關係上的對照?

 

⇲ 澔楊導演 :

片中肥美(被攝者)跟老闆(被攝者),他們是在長洲的兩種型態:

老闆(被攝者)他以前是漁民,他的生活圈都在一處漁港,退休之後就做一些生意,對老闆來說他每天生活狀態就是從家裡走下來,大概不用一分鐘;然後去吃東西,也不用一分鐘。所以他的世界就是圍繞著日泰這個店500米左右吧!他可能去剪頭髮才會走遠一點。

我們看到島上的老人家,你要怎麼知道他有出去市區?就是你看他們有穿鞋子的時候,比如說像皮鞋,因為在島上的時間都是穿拖鞋,就可以分辨說,他要不是出去喝喜酒,要不就是去看醫生。

這個片裡頭有很重要的角色,其實是就是那個電視。

因為老闆每天都在看電視,他喜歡看中國的紀錄片節目、看食物的節目。對他來說,他認識這個世界的方式是透過這個電視。

肥美這個角色,他每天上班都要往返長洲與香港本島。我跟他是小學同學,我們中學的時候也是一起去市區念書,每天都會坐五點多的船去上課,出門的時候太陽還沒升起,回來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。

也透過肥美、我們的這個經歷,讓大家看到年輕人是怎麼接觸所謂外在世界,對我來說,老闆跟肥美就是可以讓大家看到兩個世界的差異,以及我們這個家的樣態。

 

✦ 主持人:

不知道有沒有觀眾誤會肥美(被攝者)跟老闆(被攝者),他們是不是父女的關係?

我第一次看的時候,我以為是父女,因為長得有點像。我覺得這裡的人際關係也非常有趣,在片子裡,每次肥美搭晚班的船回去,下一顆剪接就是他就是在店裡面喝酒,我就覺得那好像他家、他就是要回去那裡,想請導演分享一下在日泰人與人的關係。

 

⇲ 澔楊導演 :

首先我覺得香港跟台灣有點不一樣,因為香港的房子都很小。

在我大學剛來台灣的時候,有朋友招呼我去他家玩,是在桃園比較郊區的位置,我晚上去一趟洗手間,要回去房間時就迷路了,我找了一下才進房間。可是在香港,因為房子都很小,所以其實大家不太喜歡在家裡招待朋友,特別是疫情之前。

特別是在長洲,像日泰這種空間就會變成很多島上的居民——不管是什麼年齡(都會聚集的地方),變成有點像是島民們的客廳、交誼廳這樣的狀態。

肥美下船之後就直接在日泰這件事不是剪接效果,平常就是這樣子。就是如果我今天很忙、我要回家睡覺,我就會繞路,不然回家是一定會經過日泰的。

 

✦ 主持人:

所以經過一定要進去坐一下?

 

⇲ 澔楊導演 :

基本上是。所以你今天不是很有力氣就不要經過日泰,不然朋友在日泰裡頭看到你經過,就會叫你進去。

 

 

✦ 主持人:

大家應該已經可以了解在長洲這個島上的人際關係的狀態,那很好奇導演以一個長洲人——已經待了十幾二十年,這樣熟悉的狀態,如何拿捏你在攝影方式上的取捨?

因為其實在前面是蠻觀察式的,基本上我們聽不見導演的聲音。可是現場應該不是這樣,看片子時會感受到對話是你一句、我一句,這應該是在剪接上有所取捨。

但是到片子的後段,我覺得在廟會時,肥美跟老闆的交叉剪接,有一點像是夢境的剪接,之後導演的聲音就出來了。他們吃著雪糕,你就出現了。

所以想問導演在這部片的攝影方式上的取捨,在前面跟後面是不是有所不同?還是說其實這個是剪接上的一個取捨?
 

 ⇲ 澔楊導演 :

其實我跟他們都很熟,我跟肥美從小學就認識,現在差不多30年了,跟老闆也差不多。拍的時候都認識十幾年了,就很熟悉。

我最常聽到他們罵我:拍什麼東西,再拍就把你攝影機丟去海裡面。我們就是用這種方式溝通的,所以其實在你們看不到的素材裡面,老闆就會像影片中那樣罵我,我後來覺得這個其實是一種很親密的狀態。對我來說這部片子我很care的是距離感跟親密感這件事。

我覺得當然是可以拍到一些比較好、比較穩定、比較漂亮的鏡頭,可是也有可能不是我在這部片子裡面想要的。我蠻希望是透過一個鏡頭,就是手持的鏡頭,然後跟他們坐在一起,那觀眾在看的時候,其實就有點是像大家也坐在這裡、是其中一員的那種感覺。拍到後期的時候,我越來越確定我在拍什麼,所以會有比較多長一點、比較冷靜一點的鏡頭,特別是疫情的時候。

很多人都問,為什麼我(導演)的角色在後面才出現?在疫情時拍攝的素材在剪接上有一個很讓人頭痛的事情,就是運動之後其實老闆跟肥美基本上都不講話,甚至都不坐在一起,在剪接的時候我就問剪接師說:這個到底要怎麼剪?

所以我被剪進去的那場,雖然老闆對着鏡頭罵鏡頭後的我,但我感受到老闆跟老闆娘對我的愛跟關心,然後我就想說,肥美是某種在這個店裡面我的投射,那為什麼在肥美(被攝者)不在的時候,我不能代替他,成為他這個角色,去陪伴老闆跟老闆娘?

所以其實那一場,對我來說的意義是這樣。其實這一場監製和我的意見很不一樣,但我最堅持的就是這場,要把這場留下來。

 

✦ 主持人:

我覺得這是一部很重要的片子,這五、六年來看到,談論香港狀況改變的片子,比較多都是靠近運動本身的,那我覺得這個片子提供了一般民眾的視角。一般民眾,究竟是怎麼看待他們這個社會裡面,這些重大的變化。

我會覺得很有既視感,我們常常會說同溫層太厚,在討論一些事情的時候,一般民眾的想法似乎跟我們很遙遠,所以感覺其實也有呼應台灣的一些狀況。

導演在片子的敘事中,透過兩個地理環境——長洲和香港本島,以及日泰的時間感(大家還是每天開店,但是透過電視看著直播,看著香港的運動現場正在進行,又透過肥美這個角色在本島工作及長州生活的往返)我覺得導演是用兩個時間軸在鋪陳,對於這個社會的觀察跟看法。

 

⇲ 澔楊導演 :

我覺得臺灣的同溫層是比較厚的,因為在臺灣能接觸到的人可能是透過網路,或是拍紀錄片的朋友也大概都是那個樣子。我以前是唸臺藝的,臺藝的朋友也大概是這個樣子,我很難走去旁邊一個雜貨店喝酒。

不過很有趣的點是長洲的密度跟封閉性,去長洲就是一定要坐船,在船上就會跟一群人混在一起,大家都很近。所以我回憶在那個時候,我覺得有一種相似的概念,這個店我們坐這邊、中年叔叔就是坐在外面,他們大聲、我們就更大聲,就看那天誰人數比較多。有時候在拍攝時,我跟肥美會和老闆大吵,有一天是吵到我把攝影機放在旁邊,跟老闆吵到我們哭出來,最後他也是一臉無奈的。

他其實去年金馬有來看這部片,他真的不知道這部片子在幹嘛,但是當他看到自己在一個螢幕上面,觀眾鼓掌時,他覺得很帥。

拍攝的當下,我沒有意識到有時候是把老闆當成對立面,我覺得這蠻可怕的。發現這件事情是在剪接的時候,剪到大家看到的那場做夢的戲,那一場戲之前是老闆被我們逼著去門口一個人坐著,我看到這個鏡頭我哭了,就跟剪接師說我去抽菸,抽了兩三根才進來。

當時才發現,因為立場的關係,我們沒有把身邊最親近的人當成一個人來看。這是我在這部片子學到的,後來在剪接的時候,把很多所謂狂喜跟狂悲的東西拿走,我其實都是保留比較日常的狀態,他們怎麼去溝通、或者是理解這件事情。

對我來說,才是這個家面對外在世界的一個樣態。

當你回看的時候,他還是對我們有愛的,雖然很多東西不理解,可是有時候想他一輩子都在這個島,他所認識的東西也是這樣,你怎麼能夠要求他理解。

我覺得這部片子對我來說,是希望大家如果遇到有什麼很不一樣的,不管是在社會上也好,或者是家庭上也好,我覺得可以站在對方那邊先替他想,為什麼他想不到這件事情,這樣比較容易有和解的可能。

 

✦ 主持人:

看來在素材上有很多的取捨,相信導演上在剪接做一個蠻清楚的選擇,這個選擇回歸到影片整體調性與美學。

對於像家人一樣的這群人,即使沒有血緣關係,當意見不合時,特別是社會發生重大事件時,我們要如何繼續相處?

再來開放現場觀眾提問或分享。


 

✦ 映後觀眾回饋:

導演您好,我在看影片時,因為沒去過香港,所以好奇「哇!這是什麼地方?為什麼都要坐船?」我剛才上網查了一下,也確認了這間店確實存在。平常看電影多半有劇情設計,但導演能從很日常的生活拍到衝突的產生,甚至到後來的疫情,我覺得抓了一個非常好的時機去記錄人們之間的衝突與對話。

 

✦ 映後觀眾提問:

剛才導演和主持人都提到了素材選擇和剪輯的部分,我想請教:在這部紀錄片中,出現了兩次的婚禮畫面,請問選擇這個素材,且讓它出現兩次,是想向觀眾傳遞什麼訊息?

 

⇲ 澔楊導演 :

我剛才其實也想談這點。在剪接時,大家一直否定,不讓我放兩場婚禮,但我超堅持要放,花了很多時間說服剪接師。對我來說,兩場婚禮很有意思。第一場婚禮,雖然處於悲傷、低迷的狀態,但他們難得很開心,算是苦中作樂。

第二場婚禮對我來說很重要,雖然大家叫我拿掉,但我堅決不要,因為肥美跟老闆終於在某個場合一起出現了。在看剪接時,他們根本沒講過任何一句話,一個坐這桌,一個坐那桌,原本想說怎麼辦。所以剪接就變成現在這樣。攝影師拍大合照那一段,對我來說,是一種願意去重新靠近對方的表現,即使彼此沒有什麼語言對話。

接下來就是中秋節,他們吃薯條那一場。那時剪接在想怎麼辦,因為事情還沒有結束,而且和解這件事也不可能是他們看著鏡頭說:「對不起,我錯了!」那天我抱著一個心態觀察他們的一些互動,結果互動的鏡頭就出現了。當然,肥美也在罵老闆,而罵老闆這個狀態,就像老闆罵我一樣,是透露出一種關心的。所以這兩場婚禮,對我的意義就在這裡。

 

✦ 映後觀眾回饋

我剛開始學紀錄片製作,我也很喜歡導演的處理方式,特別喜歡的一個鏡頭也是在第二場婚禮中,他離開後,年輕朋友回到日泰在自拍,後面有老闆在看著,他有一些很細微的表情,感覺很可愛。

這個角色雖然某一面很固執,不願意去理解一些年輕人的價值觀,但他也有一個面貌是,他一直默默觀察著這個地方的年輕人。他可能某些觀念無法被改變,但仍存在某種關心。這些表情,鏡頭很關鍵地捕捉到了這一面。

 

⇲ 澔楊導演 :

那要謝謝我的攝影師Michael,因為那個時候我已經在喝酒了。那天他就拿畫面給我看,我就覺得,就是這一顆鏡頭了。

 

✦ 主持人:

我自己覺得,其實肥美和老闆之間,關於意見不同所帶來的情感變化,我覺得從鏡頭裡是有表達出來的。老闆前面話比較多,但後來導演剪接的一些鏡頭,包含他出現時,多數是比較沉默的,而且他會一直看著電視,大部分時間沒有說話。

我覺得從這個表達,我感覺到可能是關係的變化,但也有可能是他對於整個香港狀態發展到後期的一種心理反射,我覺得非常幽微,但其實又蠻清晰的。

就像導演的處理方式,雖然帶著某一種距離,但他其實給了我們非常多的新聞聲音,我覺得處理得非常好。

 

⇲ 澔楊導演 :

其實一開始我並沒有發現這個電視在這部片裡面很重要,是後來剪接的時候,剪接師說電視是一個蠻重要的角色,它把外在世界狠狠地放在日泰面前。所以,聲音與影像強行介入了日泰這件事情。而電視新聞是有版權的,所以這部片子所有的新聞畫面都是另外重製的,做得跟新聞畫面本身是一樣的。

 

 

✦ 主持人:

了解。導演拍片的創作期都非常久,好奇導演近期在進行的一部,也是跟自身家庭教育有關的片子,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嗎?

 

⇲ 澔楊導演 :

 

我現在在長洲其實還有拍兩部。一部拍了八年的《阿布》,一部是之前拍了很多東西,然後去年才正式開始的《彼岸之島》。《彼岸之島》是因為爺爺,他們以前是漁民。我爸爸是年輕的時候,就跟爺爺他們搬到長洲居住,而我則是二十歲就離開長洲來到臺灣。所以這部片就是在談我的歸屬感和家庭的事情。其實我每一部片子的核心,都有在談歸屬這個東西。

有一幕,我們去山上拜拜一顆石頭。其實拜石頭拜了很多年,我卻不知道在拜什麼,就打電話問我爸。然後他才說:原來是以前漁民死了,就隨便找個地方安葬。過了幾年,因為是隨便葬的,所以只有一個石頭和一根樹枝,久了都不見了,就不知道葬在哪裡。

這部片,從他們海上遊牧民族的經歷開始,我爸講的這個詞,我覺得很優美。然後就是在講我們這三代,對於我們這種漂流的人來說,家到底是什麼?

另外一部,拍攝一個年輕漁民 阿布,我拍攝八年了。他爸爸是漁民,他二十歲也去當漁民。他去年結婚了,生了個小孩,我不知道他小孩會不會也去當漁民?

我是二十歲離開長洲,我有時候在想,如果我二十歲沒有離開,我會不會變成跟老闆一樣?就是每天看著電視這樣。我是有可能的,因為我很宅。我們很常講女性怎麼面對她的命運這件事情,但在阿布這部片我想談男性。男性到底怎麼面對他的宿命跟命運?對我來說是蠻有趣的,因為男性好像不用面對,可是其實是要的。

 

✦ 主持人:

謝謝導演今天跟我們分享這麼多,謝謝三十分鐘的精彩分享。我也覺得這部片子,就像我剛剛說的,是今年在談香港的另外一個視角的片子,我覺得非常非常的重要!這部片子也剛剛入圍了紀錄片國際影展中非常重要的 山形國際影展,所以導演十月要去山形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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